《灵蛇之珠》：博物馆里的蛇文化

史前时代的先民在中华大地上生存繁衍，除了洪水猛兽之外，对他们生存产生最大威胁的就是蛇。这种动物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无论多么强壮的人只要被蛇咬上一口就有可能一命呜呼，这种看不见的威胁，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基因中。恐惧化作敬畏，未知化作崇拜，关于蛇的信仰和神话逐渐成为中华文明的一部分。

从恐惧到崇拜再到给予美好愿望，蛇文化在中国历史的发展中，逐渐被赋予新的含义不断地出现在文物器皿中。《灵蛇之珠：博物馆里的生肖蛇文化》这本书便汇集了众多“蛇”形象文物，从文物到信仰，从形制到内里，系统讲述蛇对于中华文明的影响。这本书分上下两册，汇集了文博、考古、历史等众多学者撰文讲述蛇的文化故事，以世界各博物馆里的文物珍品为依托，纵观古今，横跨中外，从文明起源开始找寻蛇的踪迹。书中集结了来自国博、故宫、浙博、首博、湖北博物馆、陕西博物馆、河南博物院、敦煌研究院、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洛阳考古院、大英博物馆等博物馆研究人员的研究文章，图文并茂地再现了陶瓷、玉器、青铜器、书画、服饰等文物上的“蛇”形象，从民俗、文学、神话等多个维度，剖析了中国蛇崇拜的演变历程，讲述蛇与中华文明的相交相融。

《灵蛇之珠：博物馆里的生肖蛇文化》本书编写组 著 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

清《胤禛行乐图册·喇嘛装》故宫博物院藏

蛙蛇形铜马饰

国家博物馆藏“滇王之印”金印

金印的篆文

远古时期的万物有灵

1976年出土于辽宁省凌源县三官甸子的蛙蛇形铜马饰，是一个青蛙与蛇组合的奇特文物。马饰上的蛙体型肥胖，前足踞地而栖，后足被两条蛇咬住，呈现出盘旋交叉的动感美。这是当时东胡地区的文物，这件马饰主要是为了祈求旅途平安、战事顺利，而蛇的神秘力量也成为人们祈福的源泉，希望能够得到上天保佑，获得蛇的力量。

在中国远古时期，人们相信万物有灵，会选择强大之物进行崇拜，而蛇既让人恐惧，又让人着迷，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在它身上。因此，蛇成了很多民族的图腾，希望通过图腾崇拜来获得蛇的力量，黄帝就曾将蛇作为图腾。而后，蛇也成为强大与权力来源的象征，比如各种“女娲伏羲像”，就集中体现了早期蛇文化的寓意。二者尾部缠绕，是生殖崇拜的具象化表达，寄托了家族血脉的延续和对于生命的期望。其蜕皮特性进一步强化重生与循环的宇宙观。而伏羲持规象征天圆，女娲持矩象征地方，借此表达对秩序的重视。蛇从单一的生育象征，逐渐与权力结合，成为阴阳之间互相转化调和的符号。就如人们总说龙是由各种动物混合而来的，而主要的身体就是来自蛇，这也让蛇成为继龙之后另一种权力的表达。

1955年出土于云南晋宁石寨山的“滇王之印”，就是一尊蛇形象的金印。这枚产自西汉时期的金印，由黄金打造整体为金黄色，采用印纽和印身分体制作。印纽打造为蛇形，而后通过与印身焊接制作而成，印纽上的金蛇头部昂扬，眼部凸出，身形蜷缩为两个圆圈，作盘旋卷曲状，印面则刻有篆体“滇王之印”四个字。

据《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洸、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於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这枚印是公元前109年滇王降汉，汉武帝设置益州郡，赐滇王王印，授权他继续管理本地居民的凭证。从印的形制规格来看，滇王之印虽为王印，但未采用中原诸侯王常见的龟纽或驼纽，而是以蛇纽示人，这与滇王在汉朝天下秩序中的特殊地位有关。滇王既是内臣，又处于外臣的地位，蛇形印既符合内臣列侯印章的规格，又省略了外臣印章规格中“汉”字，暗示滇王身份的特殊性。蛇具有神秘、威严和力量的象征意义，用蛇形来作为滇王印的纽，代表了汉朝中央政权对滇国的统治和羁縻的权威。

蛇与汉代的宇宙观

现藏于湖南省博物院的马王堆汉墓T型帛画中就充满了蛇元素，帛画中蛇的分布构建了汉代人对天、地、人三界的系统认识。在帛画上部天国部分，人首蛇身的神祇被认为是女娲等创世神，蛇身象征着生命的起源与繁衍，体现了古人对生命延续和再生的渴望，如女娲传说中的人类起源创世故事，强调了生命的创造与延续。

蛇身的绵延性象征天地之间的联系，人首蛇身神祇是天地之间的连接者和沟通者，能帮助墓主的灵魂顺利升天，体现了古人的生死观和灵魂不灭观念。帛画下部水府中的蛇形大鱼，虽身处地下，却姿态灵动、充满生机，被视为死而复生的象征，与帛画整体的“死而复生”主题相契合，表达了墓主对死后重生的期望。画中蛇的多重身份，揭示了汉代贵族对生死、权力的思考。

蛇在古代神话中具有神圣性，贵族衣服上的蛇形装饰表明其与神灵有特殊联系，是神灵的代表或庇护者。这种装扮使他们在人们心目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威，成为权力的象征。蛇的神秘特性使贵族衣服上的蛇形元素象征着神秘力量和超自然的能力。贵族被认为拥有驱邪避灾、掌控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特权，这种神秘力量增强了他们的统治权威，使人们对他们的权力产生敬畏之心。蛇形的装饰更是彰显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特权，同时也起到了等级区分的作用，让人一眼就能明确他们和周围人的社会等级。

入汉以后，蛇形象逐渐成为高级身份的象征，这一观念受到当时社会的影响。汉代是由平民阶级开创的朝代，上自皇帝下到文武都出自社会中下层，对个人能力的信奉推崇达到空前的高潮，而蛇作为权力象征，也受到有能力者的推崇。最著名的就是刘邦斩蛇的传说，在传说故事中刘邦所斩的蛇被称为白帝之子，而能斩蛇者肯定不是一般人，刘邦就被称为赤帝之子。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这套说法代表了天命的转移，也就是为刘邦获得权力的合法性进行了解释。在秦汉之交的社会意识中，君权不再是神秘的、专属于贵族的，而是有可能争取到的，可以被蛇这种常见而又神秘的生物象征的。在先秦时期象征巫术神权的蛇，在汉代逐渐与世俗皇权融合。

蛇文化的善与恶

蛇本身是冷血动物，喜欢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人们会认为蛇来自黑暗，并与阴曹地府画等号。也是因为蛇生活的地方，与早期先民的穴居生活领域相交，所以人们遭受毒蛇咬伤的情况也比较多，这是蛇让人害怕恐惧的地方。蛇在形象上有令人恐惧的一面，而另一面则是文化中人们赋予蛇善良的品质。书名“灵蛇之珠”出自《淮南子·说览冥训》中的一个小故事：“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讲的是春秋时期，隋国君主曾救治过一条受伤的大蛇，后来这条蛇为了报恩，衔来一颗明珠送给他。蛇在这个故事中，作为有灵性的动物出场，并非恶毒的形象。古人用“灵蛇之珠”来代指稀世珍宝，承载了人们对于智慧和力量的向往，也有表达善良品格之意。

《后汉书·谢弼传》李贤注引谢承书曰：“蛇者，阴气所生，龙之类也。”民间认为蛇与龙是同类，所以生肖中蛇也被称为“小龙”。蛇在中华文明中存在久远，早在上古时代就有蛇文化的记载，这里的蛇已经从动物化为文化符号，从具象走向抽象。蛇被赋予财富、吉运的意义，在土家人的习俗中，蛇还被称为“钱串子”，人们将蛇供奉为家庭幸福的守护神。而蛇的习性也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蛇在生长过程中有蜕皮的习性，在民间，人们通常忌讳看到蛇蜕皮，有“看到蛇蜕皮，不死脱层皮”的说法，认为是不祥之兆。但同时，这种蜕皮习性，让人们认为蛇有重生的能力。它顽强的生命力，以及旺盛的生殖能力，让人们对蛇的崇拜更甚。人们希望用各种与蛇“亲近”的方式获得神秘力量的保佑，比如，蛇成为古老药酒的必备材料，这是人们希望用食补的形式，将蛇的“不死”之力传到人的身上。

故宫博物院所藏清代的《胤禛行乐图册·喇嘛装》，就描绘了雍正穿着喇嘛服在虔诚修行的景象。画中除了雍正之外唯一的活物就是一条赤蛇，在皇帝的身边这条蛇显然不是危险的象征。在佛教文化中，蛇象征灵性与守护之力，这暗示着雍正修行有神秘力量的保佑，确保一切顺利。而在中国文化中，蛇有吉祥的寓意，象征富足、繁荣与长寿，这自然也当作美好的祝愿配给了雍正。整张画看下来，雍正穿着喇嘛装虽然有点奇怪，但假山、旭日、赤蛇所营造的宁静平和的氛围，以及略带神秘的感觉，恰恰符合了人们对于禅意的理解。这也是蛇文化与中华文明长期融合发展之后人们对其象征的默认与理解。提供一种文化的想象空间，讲述千年以来蛇是如何在中华大地上与人类共同生存的，用一种文化的方式讲述它的存在。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肖浩